 鲜花( 152)  鸡蛋( 1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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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帖最后由 billzhao 于 2011-10-14 10:15 编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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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 K# g' G6 r2 e- D9 d% v作者:慕容雪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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+ I3 @. J) Q: z- a: u(一)写在前面+ B3 ?, M& e- s
二零零九年末,我混进了江西上饶的一个传销团伙,在其中生活了二十三天。那是一个未曾经历的世界,就像《西游记》中的盘丝洞和狮驼国,或者是爱丽丝穿过兔子洞到达的那个古怪去处,每件事都很荒谬,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。我生于“文革”,长于中国,自以为对人间荒谬略有所知,到了上饶才知道,原来我的经验不过是豹之一斑,荒谬的年代从未真正终结,它就在我们身边。
8 w! F: F- ]- T* ~/ D 在那黑暗的二十三天,我看到善良的好人被骗子愚弄,过着悲惨的生活;我看到人们离乡背井,为一个谎言虚耗时光;看到被践踏的伦理和情感,每个人都在欺骗自己的亲人;我看到病体孱弱的老人、营养不良的青年,他们经过了邪恶的教育,越发乖张和贫穷,对社会抱着深深的敌意;我看到家破人亡的惨剧,也看到洗脑的严重后果。3 Y# B2 l- [1 {7 ?! l5 {3 e5 z
我始终在问自己:为什么一个愚蠢的把戏竟能欺骗如此多的人?为什么传销者竟敢明目张胆地行骗?为什么传销一打不绝、再打不绝、总打不绝,甚至连打击本身都成为了行骗的借口?
* r, k: I# g( x* f5 [" _ 最后我不得不承认,这就是一片适合传销的土地。所有传销者都有相同的特点:缺乏常识,没有起码的辨别能力;急功近利,除了钱什么都不在乎;他们无知、轻信、狂热、固执,只盯着不切实际的目标,却看不见近在眉睫的事实。这是传销者的肖像,也是我们大多数人的肖像。传销是社会之病,其病灶却深埋于我们的文化之中,在空气之中,在土壤之中,只要有合适的条件,它就会悄悄滋长。+ m0 J) x( y* O# 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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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 }# N- ]0 [: Q9 f4 T1 K 二十三天中我看了很多,也想了很多,现在我把它写成一本书,书中没什么过人的见识,只有一些平常的人、平常的事,和一些人人都该知道的家常话。诗人马雅可夫斯基常在自己的书里写一句话:供内服用。我希望这本书能够成为一剂苦药,可以在人们心中植下清醒的抗体,帮助他们抵御传销病毒。这邪恶的瘟疫肆虐已久,世间苦无良药,但愿我能够为此做点什么。* c) B4 X0 Y' z/ w. ]
传销不算什么新鲜事,大多数中国人都听过,很多人都有切肤之痛,电视、报纸连篇累牍地报道,人们听多了,见惯了,就把它当成一只烂苹果,既不问它为什么腐烂,也不在乎它烂到什么程度,轻挥手就把它丢到脚下,任它在那里彻底烂透。' z0 t5 [6 N; ^* B" u0 @9 [
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,就在每个人眼皮底下,却极少有人愿意真正睁眼看看。传销者不了解传销,因为他们格式化的脑袋已经无力辨别;普通人也不了解,因为他们离得太远,而且根本就不在乎;连那些神通广大的媒体人也缺乏真正的了解,他们报道传销、拍摄传销,却常常忽视传销,很少把它当成一个真正的问题。没有人明白其中的道理:传销到底是个什么东西?它怎样洗脑?洗脑又是怎样实现的?为什么传销者竟会为了一个愚蠢的谎言如此狂热?* W* e4 H' ^" p; _; w4 i* S: P
根据可信的统计,到二零一零年,中国大陆的传销者已经接近或超过一千万,这数字还在不断增长。这些人大多都是受害者,最终将一无所获,两手空空。他们经过了长期的邪恶教育,都患有程度不同的“善迟钝症”:人格扭曲、藐视道德、仇恨社会。接下来将是一个无比艰难的困局:在不远的将来,就在我们身边,将有一千万个赤贫而且走投无路的人。一千万个。' N) ~) z' @8 [; b" p
二零零九年二月二十八日修订的《刑法》中新增了“组织、领导传销罪”,把“传销”定义为“组织、领导以推销商品、提供服务等经营活动为名,要求参加者以缴纳费用或者购买商品、服务等方式获得加入资格,并按照一定顺序组成层级,直接或者间接以发展人员的数量作为计酬或者返利依据,引诱、胁迫参加者继续发展他人参加,骗取财物,扰乱经济社会秩序”的活动。这个定语很长,读起来也很枯燥,但已是迄今为止对“传销”最权威的定义了。
9 [7 h2 i4 s- @$ U& ^, j《中国,少了一味药》(二), \2 J C2 i. X/ P/ Z9 M5 p
这条法律所定义的“传销”还是上个世纪的事。二十年间这病毒几经变异,早已不复当年的面目,现在绝大多数团伙甚至都不提供任何商品和服务,只是单纯地欺诈和拉人头(活跃在广西等地的“纯资本运作”就是明证)。在我看来,“传销”二字本身就有待商榷,既然没有“销”,也就谈不上“传销”,它就是明明白白的诈骗。它扰乱的不仅是市场秩序,更是基本的公序良俗;它不仅骗钱,而且害人,乱人心智、坏人健康、毁人家庭,如果把这时代的道德比喻成一个满身流血的病汉,传销者干的就是往他身上一把一把地洒盐。
+ ~& S/ N; v0 h! \; E: w) X 按照《刑法》,普通诈骗罪的最高刑期为无期,盗窃罪甚至可以判死刑,而“组织、领导传销罪”的社会危害更大,对人的摧残更深,量刑却明显过轻,对普通传销行为只处以“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,并处罚金”;情节严重的,才处以“五年以上有期徒刑,并处罚金”。在我看来,这样的刑罚似乎过于仁慈了。
* w" v: g8 d0 E \. _9 s 如果可能,我希望给这种罪行以更准确的命名(例如参照国外法律,将之命名为“金字塔诈骗计划”),在刑法中单独列罪,或者归并到“金融诈骗罪”或“非法集资罪”。与它所犯下的巨大罪恶相比,除了死刑,再重的刑罚都不算过分。6 l/ p* e1 h1 h; K9 |) ~
. ~# A( i. k; p! Z/ I: i- h; ]7 P 金字塔诈骗计划在所有国家都是犯罪行为。我们虽然在一九九八年取缔了传销活动,但大多数国民都对此问题不清不楚、不明不白。常见的误解主要有以下几条:
1 D7 R" E* {. b6 F' P 一、认为传销在国外是合法的,只有在中国才是被禁止的;
! x) o) i2 w8 \, A5 V 二、认为传销是进步的新事物,而传统的卖场销售是落后的旧事物;& C( p" H& K9 Q
三、认为传销本身不是坏事,只是因为人的素质不高,好事才变成了坏事;
0 O/ W! U5 c# A! U( M 四、认为传销分为两种:合法传销与非法传销;
/ n" z/ Z" W) ~' {( ?0 a 五、认为传销确实能够赚钱,只是政府不允许。
0 Z" G2 E1 k" n" n 这些全是错的。我们平常所说的“传销”,其实就是“金字塔诈骗计划”,它在哪里、在任何时候都是犯罪行为。除了幕后最大的黑手,普通参与者不仅赚不到钱,反而要赔光一切,赔上时间、金钱、健康,赔上亲情、友情与爱情,甚至还要赔上生命。6 R# W* n l' A
二十年间这种病毒已经产生了几代变种,光我知道的名目就不下二十个,除了所谓的“连锁销售”,还有(纯)资本运作、直复营销、直复加盟、框架营销、网络营销、网络加盟、人际连锁、人际加盟、加油站 每个名目背后都是数不清的团伙,每个团伙都有数千、数万乃至数十万人。+ f! s1 D/ d; t! I7 T
这是经济XX,也是恐怖的瘟疫。二十年间,千万人身陷其中,千万亿资金流失。数不清的家破人亡,数不清的兄弟反目,数不清的流离失所,数不清的罪恶滔天,数不清的灾难横生
) w g8 v: @! ^& Z! Q ~ 然而这眼皮底下的罪恶却一直没能引起人们的重视,有人视之为“疥癣之疾”,有人视之为蠢人才会上当的把戏,媒体渲染一下、报道一下,转过身就丢到脑后。人们依然漠视,依然姑息,依然纵容。而传销者就躲在我们身边的黑暗洞窟中,被骗、骗人,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,睁着血红的眼,怨毒地瞪视着整个世界。$ D6 h" z. C5 i0 @5 N
在《水浒传》第一回,洪太尉揭开封皮,放出了三十六天罡、七十二地煞,从此开启了一个动荡流血的时代,千万人死亡,千万人于路痛哭。这故事与中国传销如出一辙,巧得很,妖魔飞走的地方就在江西龙虎山,离上饶很近,在那里,我曾亲眼目睹这些转世的妖魔如何横行人间。* Z+ R3 K# T8 Q& q* I, f
很多人都有同样的困惑:一个好好的人,怎么就能被别人洗了脑?我的经历证明:洗脑是再容易不过的事,只要合适的环境、足够的时间,给一个人洗脑不会比格式化一张电脑磁盘更困难。人类的理性貌似强大,实则从来都不可靠,把狼驯化成狗很困难,把人变成蠢人则十分简单,要想把一个正常人变成传销者,只要抬抬手就可以了。
& y% R s; S# a# {8 ]( D( V( E9 o《中国,少了一味药》(三), A, X; }) E& f- P; k A
为了洗脑,传销团伙编造了大量的谎言,这些谎言可以分为三大类:
" J; i5 t& L. Z0 ^ 首先是“合法性谎言”。为了证明自己合法,每个传销团伙都会竭力与“传销”本身划清界线,把自己说成是一个“新生事物”,国家支持这个新事物,引进他们,暗中扶持他们,并且为他们制定了大量的行业标准和行为规范,大到入伙费交多少钱,小到每顿饭吃多少米、吃几瓣蒜,全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国家法律。在这个过程中,他们还会编造大量的领导讲话、会议精神、媒体报道,把层层光环都扯到自己身上,然而我们知道:这世上能发光的不仅是太阳,污水里冒出的肥皂泡也会偶尔泛出微光。
3 U- t3 c2 H4 ^6 Q 其次是“伟大使命谎言”。此处他们要虚构一个黑暗的社会现实:经济危机、物价飞涨、民生凋敝、企业破产 而更加不堪的是中国居然加入了WTO,洋货即将大举入侵,到时没破产的也要破产,破了产的再破一次,真叫个“千钧一发,危于累卵”。正是这种种内忧外患,国家才破例引进了他们,要靠他们振兴中华、抵御列强、发展经济、造福人群 一句话,中国的未来就指望他们了。为了这个伟大的使命,大多数团伙都会强迫他们的成员饿肚子,即使饿得要死,这些可怜的人们依然觉得自己在拯救国家。
* O$ r" r8 q5 R" _ 再次是“美妙前景谎言”。每个团伙都会以百倍乃至几百倍的暴利来引诱新人:投入三千八百元,两年回报三百八十万;投入三万六千八百元,回报一千五百万 为了证明这不是天上掉馅饼,他们还会虚构出许多有名有姓的发财故事,把马云、黄光裕这样的企业家也指认为传销英雄。这本来只是个单纯的金钱骗局,但在传销者口中,它还同时是一个国家培养人才的摇篮,成才之后,国家会扶持他们做官,扶持他们经商,甚至会安排他们免费出国深造。这些话是如此难以置信,但是他们每个人都信以为真。
- ^4 J% `& V1 J4 [0 Y8 } 除了谎言,传销团伙还有一套完整的洗脑程序:先创造出一个真空环境,禁止成员接触任何外界信息;然后营造出温馨的家庭氛围,所谓“行业就是一个大家庭”,使成员放松警惕、消除顾虑;还有宗教般的仪式、军事化的管制,使人无条件服从,并能从中体会到宗教般的神圣与狂热;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:这些谎言要讲上一百遍、一千遍、一万遍,在全国各地,在大江南北,在每个城市的黑暗角落中,这些荒谬的理论和言语不断地被重复、重复、再重复。我说过,人是虚弱的动物,而语言的暴力就是最大的暴力,这是与世隔绝的黑暗洞窟,当狼牙棒高高举起,再坚硬的脑袋也只是一堆血肉之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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$ s% @9 o. M9 j$ g 一九六零年,安徽凤阳的武店公社有个医生叫王善生,那时正是三年困难时期,许多人患有浮肿、闭经和子宫下垂,公社干部找王医生来治疗,他看了看,说治不了,因为“少了一味药”。4 A7 N. ?. [2 _6 u* _
那味药就是粮食。
* d4 E: ]$ M" o6 o% x 五十年后,有一种社会之病久治不愈,原因也是少了一味药,这味药就是常识。2 z( L; i# l# w2 c+ M
十八世纪时,托玛斯?潘恩写过一本小册子,名字就叫《常识》,这本书的重要性堪比一七七六年的《独立宣言》,它既不深刻也不晦涩,更没有什么过人的见解,却把许多人从梦中摇醒,让他们开始正视自身也正视世界。在当下中国,在传销肆虐的当下,人们最缺的也正是这个:常识。
- C4 E5 s' h @) |; S6 Q, k 常识并不总是令人激动,但它不可或缺。我希望这本书能够说出一些常识,更希望它能够唤起整个社会对传销的重视,不要假装它不存在,也不要假装看不见,正视现实,从我们的空气和土壤中检讨其成因,分析其现状,然后采取合理而富于人性化的措施,挽救失足者,惩治作恶者。传销者做的是坏事,可他们大多数都不是坏人。他们需要的是仁慈的帮助,而不是残酷的惩罚。
5 f; G: y$ \' j 我希望看到希望。这希望很简单:让常识在阳光下行走,让贫弱者从苦难中脱身,让邪恶远离每一颗善良的心。, L7 F. h, ?& r! O
《中国,少了一味药》(四)(1)0 i& {) a! a6 G4 F( m* b0 {3 U J% \
二零零九年底,我照常到三亚过冬。居处离海很近,终日游泳、闲逛、吃海鲜,偶尔在电脑上敲几个字,不成篇章,只求有趣。慵懒闲散的午后,我常躺在椰子树下读书,读《国王的人马》,读金圣叹歪解唐诗,偶尔也会翻两页弗兰西斯的传记。海边阳光明媚,我晒得像个精壮剽悍的非洲恶棍。出版社的朋友催我抓紧时间写作,我口头答应,却迟迟不肯动笔,感觉一辈子游手好闲也挺好。
9 B! A6 o) ~! Y+ W: X 有一天刚从海里爬上来,我的朋友小庞给我电话,问我了不了解什么是“连锁销售”。我说这有什么可了解的,麦当劳、肯德基都是连锁销售。他说不是这些,而是一种新事物,只要交三千八百元,再发放三次机会 我打断他:“你到底销售什么东西?”他支支吾吾地回答:“也没销售什么,就是 就是推广一种模式。”我有数了,说这肯定是传销,你千万别上当,赶紧回来。
/ x% J3 m+ }! W/ [ 几天后,他回到三亚,对我大谈自己的经历。小庞口才不好,可还是把我唬住了,他讲的每一件事都难以置信,就像走进了《天方夜谭》的世界,所见都是宝瓶里的魔鬼、洞窟里的妖怪。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们的生活,据说每人每天只有三毛五的菜钱。我大为起疑,说这也太离谱了吧,三毛五能买到什么?连根针都买不到,怎么够吃?他一口咬定:“真的,不骗你,有时还不到三毛五呢。”+ O+ O, `6 t: s- ^* x" b
这个传销团伙在江西上饶,小庞也是被人骗去的。他三十岁了,几次恋爱都不成功,现在很想找个姑娘结婚。有天他的前同事李新英给他电话,说要给他介绍女朋友,小庞大喜,李新英说那女孩现在上饶,见不到真人,只能先看照片。照片上的女孩叫小琳,小庞给我看过,很年轻,笑得很灿烂,眉眼有点像著名的美女曹颖。小庞很是着迷,用手机跟她聊了几天QQ,渐渐不能自拔。
( o, T3 K3 K) }: w7 G 小琳说自己在上饶开了一家女人饰品店,生意很红火,一个人忙不过来,想他过去帮忙,好像还有一些肉麻的话,“同甘共苦”、“共创美好明天”之类。小庞也是昏了头,没搞清楚状况就辞了工作,买了张火车票直奔江西。到了之后才发现不对劲:根本没有店,小琳连份正式的工作都没有,和一群河南人住在一起,什么事都不干,天天在街上闲逛。他越想越起疑,有天忽然想起我来,于是就打电话向我咨询。6 _8 Z8 X4 y0 W5 h( L7 P1 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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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月后,我向警方报案端掉了这个传销团伙,很多人都说我勇敢,还有许多过奖之辞:为民除害、冒死潜伏什么的,我听了很不好意思。其实我的动机没那么高尚,只是好奇心发作,就想看看一天三毛五能吃些什么。
- w7 D( D( N7 s% J! d) ? 听着小庞的描述,我渐渐下定了决心,说我要混进去看看。小庞很犹豫,说恐怕会有危险,那伙人不简单,肯定有什么背景,让我慎重考虑。我一向胆大,而且很羡慕海明威那样的人生,自己也干过几件危险的事:在海拔五千米的山口迎风奔跑,在大风大浪中一个人游进深海,而且自恃练过几天散手,反应也算敏捷,没把这事想得多么危险。* [* k2 ]% A2 h/ q- j% K9 f/ H- l
小庞还是犹豫,怎么说都不想回上饶,我干脆跟他摊牌,问他一个月工资多少钱,他说一千多。我说:“那就这样,你帮我混进去,一切费用由我承担,我再付你两个月工资。”他考虑再三,终于点头答应。
( ~/ W6 u+ J" P! Y小庞有苦衷:他跟小琳闹翻了。小琳以谈恋爱的名义把他骗去,却只担女朋友之名,绝不行女朋友之实 不让碰,不让亲,连手都不让牵。最让小庞生气的是她的举动,据说有一天小琳装扮一新,跟某个帅哥出去了一整夜,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。小庞盘问她,她还不肯老实交代,态度十分刁蛮,小庞醋劲大发,盘问良久,嘲讽良久,最后怒目相向,跟小琳泼天大吵一架,这个团伙不限制人身自由,小庞怒不可遏,提起行李回了三亚。9 X- W" H) D" P) A! X& C- s6 ?
我要混进去,第一件事就得让他们俩合好。小庞对女孩子没什么办法,还是我出的主意,让他给小琳发短信:昨天在海边走了一夜,一直在想你。等了半天没见回复,我想这事不能着急,太过急切说不定会引起对方的怀疑,先凉一下再说。没想刚回住处,小庞的电话就来了:“他们同意让你过去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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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时圣诞节刚过,海边游人如织,我订了机票,回家收拾了行李,心情一直很平静。晚上翻了翻书,看到两个和尚讨论生死,一个说:“生则一哭,死则一笑。”另一个更加豁达:“世间无我,不值一哭;世间有我,不值一笑。”
d+ p5 Y1 V: M6 Q8 H& H 我合上书胡思乱想,慢慢地害怕起来,想自己不算什么名人,可毕竟在电视上露过几次面,万一传销团伙中有我的读者,被人认出来怎么办?我活了三十五年,没什么贡献也没什么罪恶,死了也不值一笑,可毕竟还有留恋的东西,万一回不来了% r% ^2 v. W; [
一时心思纷纭,爬起来写了一条微博,算是给读者的交代:- ~& \# D' S1 H% F Z
消失一个月,拿老命开个玩笑,若回得来,还你一个好故事;若回不来,舍我一副臭皮囊。人间寂静,无非慈悲喜舍,无需唱经落泪、春秋祭扫,既造种种业,须尝种种果。留偈在此:风华如梦,倏忽百年,鸟归夕阳,月满青山。0 j7 K, Q5 |5 d
我父母双亡,只有一个至亲的弟弟,那时他也在三亚,我把衣物、手机和银行卡都给了他,还偷偷地写了一封信,交在一个朋友手里,跟他说好,如果两个月后没有我的消息,就把这封信交给我弟弟。那封信原文如下:
# ~$ z/ j; D& t5 d 志安:
( P. t0 B' Y' J" z. } 如果你收到这封信,我大概已经死了。如果遗体找不到,不必费心去找。如果找得到,一火烧化、挖坑埋掉即可,身后事务必从简,不起墓、不造坟、不立碑,不搞任何形式的悼念活动。如果有人联系你要写我的生平,不要答应他,也不要接受记者采访,我的死不是大事,不必惊动世人。$ _( C# Q' Y% @# M% k1 P
我目前有七种著作,版权期都已届满,我死后,《成都》、《深圳》、《贪婪》、《红尘》四本可以再版,《葫芦提》、《遗忘在光阴之外》和《唐僧情史》不要再版。国内出版可以跟路金波联系,我还欠他一点钱,请他从版税中扣除。国外出版可以跟Harvey和Benython联系,他们的电话都附在后面。" n; c! s7 |9 X& L4 a
如果五年之内版税能达到一百万,我希望你能将这笔钱捐出来,成立一个文学艺术基金,不必冠以我的名字。如果不到一百万,你自己留着用。8 \! A9 {' f* O. Q# `# s8 i
我活了三十五年,虽死不为夭,你不必过于伤心。你为人忠厚,但不适宜经商,以后多多保重。这些年我一直对你很严厉,没怎么关心过你,甚至没跟你好好谈过几次话,现在想说也来不及了,你不要怪我。
" e6 B( A [. V0 s( b& ^. N 母亲的骨灰还寄放在成都,你找时间把她葬了吧,春祭秋扫,你多替我尽尽孝心。
+ C A n0 W k! | y 替我谢谢×××和×××,祝她们幸福,其他不必多说。
Z1 j7 H* W1 r+ P9 ]" d, P9 L 你多保重,少抽点烟,少熬点夜,不要太固执,尽量不要与别人起冲突。我们早年都很不幸,你吃的苦更多,希望你能平安幸福地过一辈子。
5 ]. @ v- ~% Q G: _9 D* C 二零零九年十二月二十九日,起床时天还没亮,窗外星火点点,海面上有一层朦胧的雾气,雾气中城郭隐隐,像缥缈的海市。我草草洗漱完毕,听见隔壁房里弟弟微微的鼾声。我走进去,看见他睡得正香,灯开着,枕边有本看了一半的书。我替他关了灯,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,想了想他小时候的样子,转身出了家门。: c4 B. }. [7 ]+ A1 S: D+ ]
1 _" Q/ F' z% I% p5 ]“我叫郝群,山东人,毕业于四川大学中文系,毕业后当过中学教师,后来经商,卖过化妆品,卖过服装,搞过培训,开过广告公司 ”
$ z8 i; y; H6 J6 @, G' E这段话是我编的,本想买个假身份证,可时间来不及,只好用真名。在此后的二十多天,我一再重复这段话,最后自己都几乎相信了,连做梦都在给学生上课。以前我很好奇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沉迷传销,后来渐渐明白:原来谎言真有无穷的魔力,只要坚持说谎,天天讲、月月讲、年年讲,再坚强的人也会动摇,再荒谬的事也会变成真理,不仅能骗倒别人,连自己都会信以为真。
# x; O& q8 f1 F" e a5 Y去上饶之前,我自恃有点阅历,信誓旦旦地说绝不会被洗脑。经过了二十多天的洗礼,我的自信被打垮了,我在里面时间很短,而且时时警惕,可偶尔还是会动摇,有时甚至会暗自思忖:他们说的这么肯定,会不会真有其事?我相信,只要假以时日,把我终日浸泡在谎言之中,听的全是歪理邪说,见的全是职业说谎家,我肯定也会动摇以至相信,如果时间够长,在这个完全与世隔绝的谎言之国,我肯定也会变成一个狂热的传销徒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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